昇旭驚滿潦,赤曦撼清潮,銀浪碎蝕,繚湮霧滃,一八九五,乙未,東陽湧映海島的定位…
「(老師)」朗讀隨日出糝入曙曉,這是阿公踩著木屐的童年。
阿公不知道,相仿的木屐早已踏進遍野深林,沾染了蔗甘樟馨;並不知道,木屐走過的橫痕,隔隔綿成了縱南貫北的鐵脈;也不知道,劃空黑索接峰連巒的引入了荒窳,點亮了嶺麓間的駐寨所;更不知道,為什麼豆桑(父親)一直叨數著榮景不再的支那。
阿公不曉得,豆桑有個結辮的過去。
日昇依舊,濘土上斜著阿公漸長的影子。陰影橫長的這段距離是歷史翻動最快的扉頁,鎮暴、建設、輔番、皇民化,叢叢疊疊的壓縮在十數年間。壓縮得如此緊密,但又在不經意中顯得如此鬆弛。
田間一陣陣禾風稍起,把埋藏在疇野的唐山情,一並捲去。隴隴黃土,層層散去,挾著新出的苗芽伴著禾風搖曳。也許是隨季順時的農村生活有種緩衝的穩定,抗日長辮的下一代,一筆一劃的習寫平假名,背後是戰火下破圮的宗祠。村埔、平假名、宗祠,三點一面,容張著時代的衝突。
兩代之間,承受著這樣的歷史情緒。
短短數十年逶迤如此之巨,嬗變如此之頻。
一日之移,曦起暮落;一紀之遞,征始戰末。
那年月,烽火連天。燦紅的朝陽一下子換成了襯藍的白日。
日昇仍然,水泥地上斜著阿爸的影子。二戰的夜魘已經過去了,現在開始的是個截然不同的民國。大環境換移的如此劇烈,唯一不變的是疑惑。
小時的阿爸不了解,晝陽與夜星暗示著美蘇抗衡下的時局迫緊;並不了解,經濟恐慌中延伸著的環島軌絡;也不了解,曠野平疇上拔地而起的萬丈高樓;更不了解,為什麼父親的臉老是向著早已逝去的日據。
兩代之間,橫跨著天皇與民國。
彷彿不曾走的如此倉卒,金烏的三腳履踏著變化莫測的全球化世紀。
冷戰煙散,揭露出另一個時代背景。
日昇持恆,柏油路上斜著我的影子。用民族的經歷來審視史實,闡讀不再專一,悠條揚灑的紛紛華華。回顧兩個世代的記憶,我正納悶。為什麼一個時代會同時蘊含這麼多歷史、這麼多情思?清領、日據、民國、今日,兩代之間如何能承載改朝換代的恩恩怨怨,如何能容充境遷時過的紛紛擾擾?史、境、物、情…太密實了,遙而望之反而疏疏散散。短短的數十寒暑蓄積了太多情緒,卻顯得沒有情緒。
不細想,很難明白…
三代之間,竟濃縮著百年。
陳泓任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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